[一]

在夢裏有好多好多次。見到他在明媚陽光下朝自己攤開手。寬大的手掌還有綿延的掌紋。它們都帶著道不盡的溫柔情緒，一遍一遍訴說著無以言表的愛戀。

夢境真實得連空氣中都充斥著花香的氣味。初春或者隆冬，帶著各異的顏色。所以在醒來之後，他的面容就逐漸模糊開來。或者其實從來都沒有清晰過。只是自己單純的，天真的，滿懷希望的，曾經期盼能夠變得那樣深切。

所以當三年四個月十五天悄然而逝時，當他的名字快像沙地上柔弱的細砂一般被毫無知覺的吹走時，仿佛聽見了寺院裏沈悶的鐘聲，一下，一下，又一下，就那樣有棱有角的撞擊著心裏和腦海裏最深刻的記憶。

看見他帶著完全不一樣的表情。看見他波瀾不驚的雙眸。看見他直挺挺走到自己面前，然後再熟視無睹的擦肩而過。

分別得太平淡，再相遇，也變得形同陌路。

[二]

水悅放下琴譜，頗為凝重的說起終試。課室裏的氣氛頓時沈重下來，每個人都看著他的一舉一動，仿佛他揮一揮手就能讓課室裏的人消失一大片。

“今年的終試曲與往年有些不同。往年都是彈奏一首自選曲和一首必選曲。今年的試題，是彈奏一首必選曲，以及另一首由自己譜的自選曲。”水悅說到這裏，看了眼坐在底下的學生，“從曲名到曲意以及旋律，都必須完全由自己完成。因為需要很長時間，所以我現在就告訴你們。這節課結束後就應該開始著手準備。”

雨弦和墨弦走在長廊上，身旁站著坐著的都是比自己學能等級低的後輩。自從兩年前卞窈窕大鬧荷花池後，池塘裏的水就被放空了。畢竟她揣著不知道從哪裏得到的斧子，幾下就把本身開得正艷的荷花連根帶葉全給砍得稀巴爛，池子裏沒有荷花，光留水也沒意義了。

這三年間身邊的人陸續的走了不少。歐陽家的二小姐被迫入宮，賈家的三小姐半夜出逃和家裏的廚子私奔。類似的事情見得太多，到後來雨弦也習慣了。就算有個人前一天還在，後一天她的位置空了出來，也不再會引得討論聲陣陣，紛紛猜測鎮上是不是真有騙取女色的妖怪。

只是兩年前卞窈窕的離去太過突然，不論是誰都沒料到她會以這種方式離開花信軒。以至於雨弦讀著她從邊關軍營裏寄來的第一封信時，還沒有她已經離開的實感。

好像就在身邊。好像觸手可及。好像還是曾經的模樣。

可明明已經有兩年未見。

那天下著暴雨。卞窈窕在眾目睽睽下拎了一把斧頭走進花信軒。所有人都看著她濕透的身影走向荷花池，然後就見到她砍斷了那些荷花。池子裏淩亂一片，她不知道是在笑還是單純在氣氛。結合起來的表情變得更驚悚。

“只是不想來這裏了，怎麽了！把人都當木頭一樣教有意思麽？連自己為什麽活著都不明白，學琴棋書畫有什麽意義？”她在雨中這樣吼著。過分尖銳的聲音反倒讓人聽不清她在說什麽。

雨弦和墨弦後來趕到的時候她已經拎著斧頭往花信軒外走了。沒人上前攔住她。沒人讚同她，也沒人反對她。所有人都呆立在原地看著她從視線中消失。

雨弦最後一次見她就是這一次。沾了雨水濕透的衣服緊貼在背上，就算是酷暑還是傳遞著一股涼意。

再不會是曾經為考試能不能合格而擔心的卞窈窕了。

那一瞬間雨弦莫名就這麽想到。而過後不斷傳來的關於卞窈窕的消息也印證了雨弦當時的想法。

敢偷了家裏的馬連夜奔赴邊關軍營的人除了卞窈窕之外，估計也別無他人。

她攤平薄薄的信紙，上面寫著邊關不平，只盼憑一己之力可以換天下太平。翻過一頁，最後一段還是調皮了一下，讓雨弦不要把這封信給墨弦看。因為單獨寄給墨弦的那封信是特意找了“衛將軍”看過的。

從第一封信到後面陸陸續續的幾封信中，“衛將軍”出現的次數快連十根手指都數不下。卞窈窕不是喜歡隱藏心事的人，雨弦雖然在回信中沒有揭穿，但心裏卻明白這個衛將軍之於卞窈窕而言，並不是普普通通的一個存在。

只是就算可以偽裝，或者不經意流露，卞窈窕直爽的性情到底還是沒變的。即便短短時光早就改變了她本來稚嫩的外貌，即便已經不再穿著輕柔的華服，她寫的滑稽的錯別字，用著不符合語境的詞語，說著自以為意義深刻的話。雨弦還是記得她站在身旁嘰嘰喳喳，在被墨弦訓斥後備受打擊的模樣。

就是這個樣子了。

所以。

“——望來日相見”

[三]

墨弦得到先生的推薦準備在終試後就進入樂坊。雖然婚事還沒定下，不過能進樂坊繼續研習琴技也算是件得意的事。所以聞夫人在聽後沒有反對。

吳承秋已經開始替他兄長做些事。只不過當家的還是他大哥，所以他的閑暇時間很多。有空沒空就愛跑到聞家聽墨弦彈琴。時間長了，都快和聞府外的老槐樹融為一體。

雨弦並不煩他，因為他總能告訴很多水悅沒有告訴雨弦的關於印宿伯的消息。比起經過潤色修改和刪減的正史，那些包含了有的沒的的野史更吸引人。雨弦聽到他說聖上為了犒勞邊關艱苦，特意送了一批樣貌出色的美人過去，結果印宿伯楞是和送進自己房間的美人在外面下了一夜棋。大家都傳他喜好龍陽，所以才對那樣絕品的美人無動於衷。

“不過我想呢，這肯定是和聞大小姐有莫大的關系。印公子守身如玉不容易啊，你準備怎麽犒勞他啊？”吳承秋別有意味的瞄著雨弦，想看她因為自己一席話羞澀的樣子。可雨弦本身在笑的表情卻黯淡下來，盯著旁邊老槐樹下的枯葉出了神。

她是想起臨別前印宿伯和辛巧巧的事。怎樣都無法做到不介懷。

“廢話好多。下次不讓你站外面聽了。”雨弦擺擺手就準備回聞府。

吳承秋趕忙攔住她，“哎，別這樣啊。你怎麽了？墨弦和你說什麽了？”

雨弦看到他擔心成那樣又覺得好笑，於心不忍，還是決定給他點希望，“你下次說話別說廢話就成了。墨弦她過了終試就準備去樂坊，你就可以名正言順去找她‘切磋琴技’了。”

吳承秋高興壞了，都忘了這是在聞家門口，連連自言自語的說了好幾遍“太好了”。

墨弦在裏面其實一直觀察著外面的動向，見雨弦朝自己走過來，馬上擺出冷冷的樣子裝作練琴。

“姐姐又搭理那個好事佬了。”墨弦有些抱怨。

“他老在外頭晃蕩，我就去問問他是不是想借地解手。”

墨弦被她逗笑，“姐姐老說這些笑話，萬一被母親聽到就要責罰你了。”

“那你告不告密嘍？”

“姐姐再理他我就告。”

“我就說是你自己說的，要賴在我身上。”雨弦知道墨弦是在開玩笑，倒不介意她的“威脅”。

“他老來，母親是很高興。可我……”墨弦嘆了口氣，“我就算對水先生不該抱非分之想……也不願意就這樣遷就他人。”

雨弦看著墨弦已經有些成熟的臉，問道，“你對吳承秋當真沒有一點感情？”

“他能這樣風雨無阻的，說不感動也是不可能的。只是……感動歸感動，我對他沒有半分男女之情。”

雨弦很輕的點了點頭。

墨弦也漸漸長大。這三年間聞家經歷的事情也讓她終於成熟了一些。不再堅決地回絕吳承秋，有時候也會讓家仆請他進來喝杯茶。雖然她本人不會去見，做出來的樣子起碼不會讓聞府丟了臉面。

“只是母親很中意吳公子，你怎麽辦。”

“我會盡量和母親商量的。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，但總要去試試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熬夜碼字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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